孤独的殉道者——《昨日狂想曲》观后小感


二十五年,千山万水,一个人,一个信仰。

二十五年,千山万水,一个人,一个信仰。

他就是最后的活雷锋——雷锋班老战士——刘光建。

在记录片中,他始终身着一身深绿色棉军装,斑斑点点的污渍在镜头前晃来晃去。他头顶绿军帽,正中是一颗我们再熟悉不过的闪闪的红星。他斜挎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小包。这一身打扮,倘若站在任何人面前,只会觉得要么是用心良苦的戏子,要么是前所未闻的穿越,要么是神志不清的鬼魅。

老刘又是什么?他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

 

孤独的螺丝钉


老刘白天把他那辆吐着黑烟不能进北京五环的破三轮停在路边,宣传共产主义。雷锋精神的长长的横幅系在背后的墙上,自己坐在小木凳上,跟前摆上擦鞋工具和八成新的红皮背靠椅,几乎义务地为群众擦皮鞋,做好事,学雷锋。

如果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个红色滔天的中国,他就很可能会成为雷锋的接班人,第二雷锋。赤浪滚滚,人海浮沉,天南海北的人民早已不用“早请示”“晚汇报”,天安门广场上早已看不到黑压压的人群手持红宝书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而绿挎包绿军帽早已不是人们争相追逐的时髦用品。

如同《平凡的世界》里田二念叨着,“世事变了”。

改革开放的号角吹遍中国的大江南北,资本巨鳄的锋芒渗入生活的角角落落,金钱利益的触角伸及社会的方方面面。商品经济的发展如长江之水奔腾不息势不可挡。在这个已经翻天覆地的时代里,面对日新月异的世界,老刘像是一颗脱离了机器的螺丝钉,一个向着风车宣战的堂吉诃德,一位满口“之乎者也”的孔乙己。脱离了机器的螺丝钉磨得再光蹭得再亮也终究不过飞蛾扑火螳臂当车。倒是这位老刘,老刘的满腔的执着的豪情壮志令人动容敬佩。老刘自然错大不了,只是这股傻劲儿傻得可爱。

 

被承认的欲望


都说人是社会性的。每个人都是社会大拼图中的一小块,大机器里的一个个螺丝钉。社会存在决定了社会意识。老刘这样忘我的学雷锋,从细枝末节处,还能看到那颗渴望着被承认的欲望之心。

有一会老刘去拜访两位民间马列研究者。一番握手寒暄后,老刘介绍起自己的学雷锋事迹来。可那两位研究者听着听着戏谑他起来,问他这样学雷锋的目的、方向、前景。老刘低头看看地板回头看看摄影师,“吧嗒吧嗒”抽着递来的纸烟,一时半会儿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他们进而略带嘲讽地让他认真学学马列主义的理论思想。“理论指导思想嘛。”老刘人又不傻,听出了嫌弃的味道,垂下头,摆摆手,免谈,不录了。

老刘像是一位一生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农民,怎么种庄稼那是得心应手。但有一天所谓的行家让他学学植物学遗传学气象学,再弄弄明白基因是咋回事。老刘难道不两眼一抹黑?这简直比登天还难啊。他自然恨不得一锄头把那行家也当庄稼犁了,还要你小子教我!

反观老刘的精神世界里,支撑他活着的只有那个“雷锋”梦了。父母对他毫不理解,最亲近的哥们派黑社会娃娃来打他,包括上文的马列同行者对他的不屑。还有当他走进了梦寐许久的天安门广场,想对着镜头摆摊擦鞋时遭到的武警的驱赶。这一切的一切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挣脱不了逃离不掉。

对于老刘而言,用“容膝即安居,充肠即美食”来形容他无可奈何也逆来顺受的处境一点没错。每天靠着擦皮鞋的微薄收入和路过的好心人的施舍度日。吃着捡来的菜皮烂叶。甚至有位摊主明知他来拣冬瓜皮,一脚两脚把它踩烂了。端详老刘的神情,除了木然还是木然。这样惨不忍睹的赤贫,依旧遮掩不住他对雷锋的崇拜,对马列主义的无限向往和热爱。

贫乏的是物质,富有的是精神。老刘把自己捧为和那佛陀一样的位置,看到佛像绝不下跪,念念有词“我在这个位置上”。然而退一万步讲他真的在这个位置上,他又拥有什么呢?信仰。仅此而已。或许这就足够了。像柏拉图、老子等圣人大贤,不也是只以信仰为伴吗?当我起初用世俗化的眼光观察无法理解时,换个思路思考,我是入世的,他是出世的。老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梦里,不愿出来。

 

阴谋与误会

起点在每个人脚下的旅程,终点却在每个人的心中。老刘的这场旷世之梦,起点是一场他心中的阴谋,别人口中的误会。

七三年的某一天,在一场为他而举行的隆重的表彰大会召开前夕,他去找团长商量,希望会后让一些优秀标兵到学校宣传马列。可是团长断然批评了他。“哇”一声,他脑子轰的一响,哭了出来。逃了。当兵怎么能逃跑呢?档案销毁,千里捉拿。于是乎,第二个雷锋在黎明前的最后一刻倒下了。这是阴谋吗?是阴谋的话何必大张旗鼓的开表彰大会再兴师动众的悬赏抓拿?何苦呢?是误会吗?团长对他的合理化建议为何严厉批评?这建议看起来很合情合理。最最不巧的是,作为军人,他的心理防线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崩溃了呢?时至今日,他像一只不幸落入水中的旱鸭子,我们在远处只看到他咕噜咕噜的冒着泡。他的同伴们都被河水淹没了。历史有时就是这么无情。

他不愿陈述历史,不能回忆过去,那么等水泡停止翻腾,一切都行将结束。路人只看到他傻呵呵的笑脸和卖力的吆喝擦鞋,谁曾想他是个悲剧色彩浓烈的,带有复仇心理的,大无畏的共产原教旨主义者!悲壮的殉道者!当除夕之夜来临,万家灯火,烟花灿烂。天上的孔明灯飞落到他的脚边,他的家在哪里?归宿在哪里?他梦中美好的马列大学里?我看,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心中的信仰里。孤单,但不孤独。坚定的外表,深深掩藏着脆弱的内心。人性的复杂与多样,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教科书般的样本范例。

 

一枚照妖镜


反观我们自身。我们在这个名利至上物欲横流的社会处的怎样?我们对各自信仰的追逐有没有那么坚定不移?我们在各自的领域孤独吗?殉道吗?我们是做了这个时代的奴隶,还是自己的主人?或许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这一定是有多个正确答案的。但正确的,不都是答案。愿我们过好自己的人生,祝伙伴们平安喜乐。偶尔念一念老刘,数一数生活的乐子,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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