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7/2022 人老了,要长回土里去:《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水曜日 21/07/2022人文关怀李睿珺村庄老人 观影链接 《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 愿,他乘白鹤去,入我梦中来。 一 最近被各大影评号力推的《隐入尘烟》吸引zhu了,但40度的天、最近的有排片的影院在离家六公里之外,实在有些懒得动弹。 于是找来了导演10年前的旧作《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看。 电影根据苏童同名短篇小说改编,观看前补了原著,很短,5382字,十来分钟就读完了。影片中的故事发生在甘肃的一个山村,73岁的老马感觉自己老之将至,又不愿被火化,而是希望实行土葬驾鹤西去。在老马对儿女表达心愿不被理解、目睹搭档老曹被家人偷偷土葬后被村干部挖走火葬、自己常去等仙鹤的池塘水草被收割后,终于有一天,老马的孙子和外孙女帮他完成了心愿,把他活埋在了土里。讲的是生死这样沉重严肃的主题,画面却不显得冷峻压抑,而是风景如画、轻快明亮;和“乘仙鹤归去”一样是对死亡的浪漫化处理,奠定了全片的基调。 老马是个在变化和进步中日益失落的老人。 老伴走了,一起做棺木的搭档去世了,自己的手艺不再被需要,儿子在外务工;和儿女说不想火葬、在池边看见过仙鹤得不到回应,日日等着仙鹤来吃水的池塘也不复往日模样。 原本就寡言的他日益沉默、也不再笑,孤独得只能和年纪尚小的孙子、外孙女说心事。 他怕死后被拉去火葬场,变成一缕青烟随风而逝,所以在影片开头,他和孙子抬着梯子去堵烟囱,但堵完这个还有那个。影片后半部分他又去堵烟囱,这次是他自己慢慢爬上去。 近乎荒谬、自欺欺人的举动,体现了老马对火葬的不安,渴望入土为安的执念。 影片的叙事节奏似乎正契合老马的心理活动,大段的长镜头、无对话镜头,平静、哀伤。 只有在老曹儿子儿媳与起坟的村干部对峙、村民收割池塘水草老马阻拦无果这两场矛盾爆发的戏时,才会节奏加快、声音丰富而嘈杂。 池塘割草后,是两个孩子在池塘边的树下活埋爷爷这一场戏,也是原著的着墨点。 导演并没有完全照小说还原,孙子和爷爷的对话基本保留了,但删去了路过村民的讨论,也删去了铲土这最残酷的一段: “男孩顺从地开始铲土,除了几声沉闷的咳嗽声,他没再听见祖父的嘱咐”、“男骇一铲接一铲地往坑里填土,他看见潮湿新鲜的黑土盖住了祖父花白的头发。” 老马对孙子说完“来,开始埋爷爷”,下个镜头就是孙子站在夕阳西下的大树旁。 有的人觉得处理得太轻飘飘,不够震撼、冲击力小;但这种虚实结合的处理,也留出了想象空间,仿佛老人真的是“乘白鹤去了”。 影片将孙子智娃这个角色塑造得很成功,多智近妖、天真似邪。 他会为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而哭,问天宫众人为什么要喝酒跳舞大笑; 他会阻止苗苗踢三叔叔家的羊,也会因为那头羊“给土地上画的树弄了树叶,爷爷看不见仙鹤羽毛”而偷偷埋了那头羊,会拦住汽车不让它碾过自己画的树; 他会把爷爷的每句话当真,想方设法去完成他的愿望,抓泥鳅吸引仙鹤,或者把爷爷埋进土里让他不变成一缕烟飘散; 会体察爷爷的情绪,问他“咋又眼泪花花转”,不想进去就一起回家吃饭。 所想所做全然出自本心,处于一种不知善恶的混沌状态,爱恨都是本能行为。 时代的发展剥夺了老少两代人的念想——老马的土葬和智娃的鸭子嬉耍。 人老了不能回到土里去,在土里种庄稼的人也越来越少,那么,土地上的村庄是否也会逐渐消失呢?也许是留给观众的思考。 二 电影的开头是伴着孩子的玩闹声、老曹的锯木声,老马在涂着红漆的棺木上画着仙鹤。 画好之后,两人合力盖上棺盖,老曹双手捧着两瓶酒和一块红布,送给老马以示感谢。 老马掀开红布铺在棺木上,大红的双喜字上缓缓浮现片名。 后面再没有交代棺木的去向,许是装着老曹葬到槽子湖边的苞谷地里,又被宣传火葬并挖坟的村干部装在汽车上拉去西关火葬场了。 注意到这个甚至算不上意象的存在,是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也曾有这样一幅棺木。它是实木的,青灰色外壳,没有绘画,朴素不起眼,长年放在老家平房的客厅里。 爷爷奶奶过完80大寿后,它就在那里了。堆放得太久,似乎成了家具一样的存在。 但最后也没用上,因为延迟很久的土葬改革,终于执行到了我老家。 《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这部影片中讲的故事,对很多人来说可能像奇闻轶事,需要调动同理心和共情力才能勉强理解;但对我来说,它就是发生在身边的事。 我的爷爷也像老马那样沉默,不常出门、没什么爱好,和后辈没多少话可说;只爱在吃饭时喝点白酒,偶尔出门找熟悉的人聊聊天。 就像老马把戒烟瘾含的冰糖给孙辈当零嘴一样,爷爷也会在我们每次去他那时,把年节收的礼物一一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即使那是些中老年保健品。 他一天天老下去,背一天比一天更佝偻,也一天比一天瘦小虚弱,像一根过了季节、在风吹雨打中枯黄风干的丝瓜。 我意识到时日无多,一放寒暑假就往他们那跑,但意外来得还是比我追赶的脚步快,我没见到爷爷最后一面,也有好多故事没听到,好多想讲的话没讲出来。 之后的一年里,我经常走在夜晚的马路上、走出地铁口时、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不由自主就流下泪来,没有想什么,就只是生理上需要哭。 再后来生活越来越忙,时间越来越长,我想不起来,也不太敢去想,就只是安分地过每一天。 直到七月的这个夜晚,我打开这部电影,看乡间的每个场景、主角的每个动作,都像在透过它们看一个苍老的身影。 但我不像智娃,没有机会问问爷爷想要什么,没能问问他是否不甘愿,是否有遗憾。 他老了,不能再长回土里去,而是变成一股烟、一阵风。 我再不能为他许什么愿,所以我为自己许。 愿,他乘白鹤去,入我梦中来。 原文发布自水曜日,非商业用途转载 All_Home, Uncategorized, Wechat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