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不老》,只是缓缓远逝了 |专访 FIRST入围导演孔维能


在云南农村生活的爷爷奶奶,年过八十依然种地,住的老屋已经成了危房,爷爷因中风而腿脚不便,一年四季,生活在老屋里。

 

当二十九岁的孔维能因为疫情被困在老家时,他选择拿起摄像机,每天要去到爷爷奶奶家,记录这对相伴六十多年的夫妻,一开始,他并没有想把这些素材做成一部纪录片,就想作为留在家庭影像相册之中的一些生活碎片。
《不老》讲述的是在云南农村生活的爷爷奶奶,年过八十依然种地,住的老屋已经成了危房,爷爷因中风而腿脚不便,一年四季,生活在老屋里。
因为出演了孙子孔维能的剧情短片,饰演王发财的爷爷,被村民亲切的称为“发财大爹”,影片原名叫《今年的四季路过往年的春天》,有点绕口和冗长,最后一次拍摄结束后,在回程的路上,孔维能想到了《不老》这个片名。

影片的结构采取了一种“倒叙”的形式,前半段,爷爷因为中风活动范围有限,而越往后,镜头里的爷爷却可以腿脚灵活地走去很多地方,导演希望通过影像让“时光倒流”,希望爷爷奶奶永远年轻。

收到FIRST青年电影展的入选通知邮件的时候,孔维能心情十分复杂,当时,他正在回老家的路上,妈妈告诉他,爷爷已经离开了人间。
映后交流,在回答结尾镜头的选择时,导演回答:用爷爷接过相机的镜头来结尾,用意是,自己开始记录之前的时光,只能爷爷奶奶自己保存。
纪录片《不老》海报

 

《不老》导演孔维能采访

采访:张劳动

编辑:K

 

 凹凸镜DOC: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识地去记录爷爷奶奶的?或者说家庭故事。

 

孔维能: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在吉林上大学,离家太远,一年只回一次家,那个春节结束之后,爷爷奶奶跟以前一样送我到村口,看着我搭上运煤的拖拉机。

 

在给我递包的时候,爷爷忽然来了一句“也不知道还见不见得着了”,我顿时意识到,原来爷爷奶奶已经这么老了,老到可以掰着手指头计算剩下的年月了,老到一次短暂的离别都有可能成为永别了。明明从我出生到现在,他们都是这个样子,一点没变,好像他们不会再变老一样。

 

纪录片《不老》剧照

 

一想到见一次少一次,就心情复杂。正好我学的是广播电视编导,也经常拍短片,由于缺少社会经验,想到的题材无非是校园青春、悬疑,再加点动作。

 

我突发奇想,如果能在家乡取景,或者朴素地告诉大家生我养我的土地是什么样子,那该多好。于是,2012年春节,我用手机记录了从吉林到昆明的火车长途、在家里跟父母跟爷爷奶奶的互动、以及上山干活的场景,还做成了一个小短片,3gp格式的视频,很模糊,但是能分辨人物,可惜这一年的素材都没能留住。

 

2013年开始,我就有意识地去记录,但当时并没有想做成纪录片,拍完我会做成VCD,给家里人传着看,他们看见自己上电视,高兴得不得了,这成为一种仪式感很强的行为,所以我就一直拍他们。

 

 凹凸镜DOC利用四季和节气来讲故事的灵感来自哪里?

 

孔维能在跟爷爷奶奶相处的一年里,我发现他们经常会有一些顺口溜,比如“正月雷打雪,二月雨不歇,三月发大水,四月河开裂”,比如“小满不满,干断田坎”,我一开始想用他们说这些顺口溜来串起故事,但顺口溜不够,就索性直接用节气来了,顺着一年四季,理一理他们的生活。

 

凹凸镜DOC在拍摄中,你是否已经决定有这种缓慢的节奏去讲述呢?是否和乡村本身的节奏暗合呢?

 

孔维能拍摄的时候是迷茫的,甚至不知道怎么做成一个片子,因为每天拍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变化。在而且我经常回看以往拍摄的素材,发现整个乡村每一年的变化也都很小。

 

纪录片《不剧照

 

在看片子的过程中也可能会发现,我从春天到冬天的拍摄感觉是在变化的,春天的时候,由于从北京回到家,要重新适应慢悠悠的生活节奏,加上疫情,整个人有些浮躁,关注的面也比较散,拍摄也就相对浮躁,夏天之后开始调整心态,才慢慢静下来,拍摄也更加聚焦,也适应了远离城市喧嚣的田园慢生活。

 

在剪辑的时候,一方面是考虑到爷爷奶奶本身的由于年龄的关系而行动缓慢,另一方面也是贴合了他们的生活节奏,贴合了整个乡村的生活节奏,也贴合我在整个过程的心态变化。

 

凹凸镜DOC之前你在村里拍过一个剧情短片,能否简单讲下内容?爷爷在里面出演了什么角色?演的怎么样?

 

孔维能剧情短片名叫《村长》,讲述一个农民和村长在新农村建设中为争取利益而发生的故事。村里修路要农民凑钱,房屋改造有名额限制,年迈的王发财不得不以特别的方式向村长寻求帮助,村长也以自己的方式讨好上级,以求更多的机会。结果,村长遭了暗算,上级贪腐被定罪,王发财的生活还是没有一丝变化。

 

爷爷饰演王发财,村长的长辈,嫌弃自己房子破旧,要去争取改造的名额。从大家的评论来看,爷爷演的特别好,好多人见到爷爷,都会叫他“发财大爹”,这是片子中村长对他的称呼。

 

凹凸镜DOC你的梦想还是拍剧情片,你觉得拍摄纪录片对你拍摄剧情片是否有所帮助呢?为什么?

 

孔维能这些年也拍了不少短片,拍的更多的是纪录片,我觉得纪录片是一个让自己沉下心来创作的一个途径,在拍摄纪录片的过程中,也是在为剧情片创作积累素材。

 

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之前在拍摄一个关于临终病人的纪录片时,医生说了一句,在医院就是“以生命教导生命,病人用自己的生命在告诉活着的人应该怎么活着”,我觉得拍纪录片也是以生命教导生命,拍摄对象用他们的生命故事、生活经历来告诉我们,真实的生活故事,再怎么平淡都充满力量。

 

纪录片《不剧照

 

凹凸镜DOC今年刚从北师大研究生毕业,之前曾经在社会上工作过几年,是什么让你决定再读研,你对自己的未来有啥打算?

 

孔维能在上北师大之前,工作了5年,这五年中也是陆陆续续在做各种片子,中间遭到了很多的否定,比如央视的人说,“你90后还是有点嫩啊”,领导说,“你做剧情片可以,做纪录片还差点意思”,虽然也有很多人认可,但我觉得我应该摸一摸纪录片的脉络,什么才是纪录片创作?怎么样才有意思呢?然后我就想到了读研。

 

在这个过程中,我对于真实故事有了很多兴趣,我发现在真实故事这个方向,剧情片与纪录片的不再有界限,虽然未来我可能会倾向于剧情片,但纪录片创作的经历和故事也是我在剧情片里想要去呈现的。简单讲,就是有很多故事和人我拍不到了,我用剧情片来重现一下。

 

凹凸镜DOC在镜头里,爷爷奶奶相守相伴,让人羡慕,当下社会,人们生活节奏快了,但感觉感情却淡了,影片是否想传递一种对于感情的羁绊和不舍?

 

孔维能在本片的拍摄和后期制作过程中,木心先生的《从前慢》有几句诗经常在我脑海中循环,“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爷爷奶奶生活的时代、生活的地方,就是这么个诗意又浪漫的地方。

 

纪录片《不剧照

 

粮食慢悠悠生长,牲畜慢悠悠生长,日子在轮回,四季在轮回,日出时炊烟升起,日落时点一盏灯,出门挂一把锁,回家温一壶水,两人、三餐,一个又一个的四季,爷爷奶奶也是这么过的,这对于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来讲,有点像远去的世界了,或者已经不符合当下的节奏了,这也是这种情感羁绊值得被铭记的理由。

 

凹凸镜DOC家庭私影像在这些年多了起来,你有没有看过一些这样的纪录片,哪部印象比较深刻?你觉得你与别的私影像作品不同的点在哪里?

 

孔维能焦波的《俺爹俺娘》,陆庆屹的《四个春天》,大鹏的《吉祥如意》,这些都是我印象比较深刻的带有私影像属性的纪录片,我也会分析他们是怎么做的,每部之间有什么差别,甚至有一段时间我想模仿别人的架构方法或者拍摄风格。

 

我觉得相同点可能都在于我们记录的私心,想把我们的亲人“冻结”在影像里,在我们可能忘记的时候,这些影像不但能唤醒我们对于他们的记忆,也会唤醒拍摄现场情境的记忆。

 

纪录片《不剧照

 

《不老》与别的私影像作品的不同之处,一是“一年四季+7个春天倒转”的结构方式,不在于故事本身,而在于时间流逝;二是个人风格,我倾向于“观察类”纪录片,不会有意去干涉或者引导,有什么我就拍什么,甚至不会想成片是什么样子,所以在后期剪辑的时候会有一些筛选和重组的空间。

 

凹凸镜DOC疫情被困在家,你为什么没有想写个剧本或者别的,反而选择用纪录片来记录家庭呢?

 

孔维能其实也有写剧本,后来入围了国家电影局“扶持青年优秀电影剧作计划”,这个剧本在疫情之前就开始酝酿了。

 

疫情期间,也尝试写了一个短片,想让爷爷奶奶出演,但拍了三场戏之后,爷爷就没法走路了。疫情被困在家,我给自己安排了很多的事情,比如看书、看电影、健身,但都没有拿起相机兴奋。拿起相机,仿佛整个乡村都是我的,所以拍纪录片时更自由,同时,拍纪录片一方面能够增进我和爷爷奶奶的感情,也能更多更深入地了解他们,另一方面也让我觉得我在做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即便疫情缓解之后回北京了,我还是会定期回家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