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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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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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躬自问：为什么选择纪录片？

拍摄《遍地乌金》过程中，发生过被地痞流氓围堵、被私人煤厂主威胁等等意外事件，因而也难免有好心人问我，你在大学里呆得好好的，何必成为纪录片的殉道者?很坦率地说，我不想成为殉道者，但我会掌握策略，继续做有意义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我已经离不开纪录片，做纪录片已经成为我喜欢的某种生存方式。

在镜头前，我为他人的苦难感喟、叹息；镜头后面，或许他人也在为我感喟、叹息，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做纪录片？首先一条，还是因为真心实意的热爱和喜欢，为此可以不计付出、不求回报。《遍地乌金》拍摄期间，我曾下煤矿三次。

第一次头顶矿灯，穿着套靴从立井沉落下去时，飞速退去的岩壁朝我喷射出细碎的水珠，我一激灵，难掩内心兴奋。我早就听说陕北煤矿瓦斯很低，即使有透水事故，跑得快的话还是能逃命的，所以风险应该不大。第一次只是参观，不让拍摄。但我觉得既然拍的是煤炭产业链，无论如何，应该下井去拍摄。

第二次下井，终于获得了拍摄许可。但那时候心里有些担忧，因为三天前在附近一个煤矿刚刚发生瓦斯爆炸。我好不容易获得了拍摄机会，当然得下去，有顾虑也得下，但最大的压力来自我的助手，他利用在当地的社会关系帮我联系到了拍摄场地，还热心帮我打灯——每当碘钨灯在煤尘弥漫的工作面上亮起，我都有一种歉疚感：咱得小心，可不能一爆炸，把工作面上的人全给赔进去了，那就太对不起他们的家人了。因此，第三次我是独自下去拍摄的，用的是机头灯照明。无论如何，在成就自己作品的同时，还是尽量减少给他人带来伤害的可能吧。

其次，拍纪录片也是一个自我学习、不断成长的过程。跟拍卡车司机跑长途的时候，卡车颠簸得非常厉害，常常颠着颠着，我的屁股就不在座位上了！即便在这样的路上，付师傅照样边开车边打手机联系生意。明明知道超载违反交规，他还是继续和交警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秉持的“社会哲学”、“江湖规则”自有其存在道理；像那个王师傅，那么心高气傲的人，遇到车匪路霸一副拼死拼活的样子，回到家里，面对儿女，又是何等的心细、温柔！2010年我在绥德寻访拍过的两位三轮车夫，才知道最拼命的老刘已经去世——他才五十岁，三个孩子相继从大学毕业，开始挣钱养家了，他却意外死于煤气中毒。那真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体察、感受他人的生活方式，从他人的苦难与欢欣中获得启示，是对自己最好的生命教育，得到的永远比失去的多。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拍纪录片能够带给我存在感。是我曾经在这个世界感受过、思考过的证明。我衷心希望自己做的纪录片不仅自己满意，也能对他人有启发、对社会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