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映后谈 | 春风不度玉门关,一座失落的“鬼城”(下篇)


来自不同文化及专业背景的观众极其踊跃的提问,徐导和毛老师不限时长耐心解答所有观众的问题。Q&A的广度和深度让我们兴奋。

 

德国汉堡河岸放映6月展映主题:其实我们是人。六月我们与艺术家毛唯辛联合策划放映了两场徐若涛导演执导的影片。

 

2022年6月25日13:30,河岸放映在汉堡美术学院HFBK Hamburg的放映厅展映了由徐若涛、黄香、史杰鹏导演的16mm胶片电影《玉门》。映后,艺术家毛唯辛和导演徐若涛参与了线上讨论。来自不同文化及专业背景的观众极其踊跃的提问,徐导和毛老师不限时长耐心解答所有观众的问题。Q&A的广度和深度让我们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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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映后谈

(下篇)

主持:朱志超、盛涵琪

嘉宾:联合策展人毛唯辛,导演徐若涛

《玉门》导演:徐若涛、黄香、史杰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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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与当地的演员合作?

观众:徐导演您好,我今天非常高兴看到这部中国的纪录片。因为我们之前也住在北京宋庄,然后去年搬到了德国,有好长时间没看中国的电影了。我之前知道黄香在宋庄弄了“一元电影院”,但我们搬到宋庄的时候,那个已经不存在了,所以当时也没赶上好的时候。但无论如何,很高兴今天看到这个片子。我其实很关注一个问题,就是你们怎么跟当地的这几位,尤其是女性演员合作的?我觉得你们的形式很艺术,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让她们明白你们在表达什么?是如何让她们开始表演的?

徐(“徐”为导演徐若涛):对……一般来说跟当地人打交道是挺难的嘛,但是玉门这事儿就是特别顺利。因为我们最早接触的学花,那个穿红衣服的大姐,是我们房东的一个朋友。我们跟她一块儿吃饭的过程中就发现了她很开朗,然后就问她要不要参与我们的这个事儿,她就很爽快地答应了。我觉得挺轻松的,跟她们讲戏啊什么的不是特别费力。因为那两个小姑娘和一位大姐都是特别聪明的人,而且感受力非常准确和细腻。比如有一段镜头是需要她在房间里哭的,那个镜头用的是这个电影很少用的同期声,16毫米胶片马达“哒哒哒”的声音。所以我就希望她真实的哭嘛,记得当时我们做饭的时候我就把她叫到一边,说我们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经历的事儿肯定不少,而且你肯定也不愿意跟我说那些让你觉得最难的事儿……我大概就这么一说,她说那我懂了。后来那个镜头很容易就拍完了,她是真实的哭泣。所以就是……包括有一镜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印象,就是这个女孩儿对着一个城市的管道说话,说很模糊,没有内容的话。但是这实际上是那个女孩完全靠自己掌握的一个表演,因为她们都是特别有天分的人。所以我们的拍摄就很轻松,并不累。

影片演员之一: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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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画像

观众:我想知道影片后面有个角色在那个活动中心画画,他到底画的是什么?看他拿了一本书,画的是当地的人吗?我看画的还有西方人。

:那个是我画的。我做了一个最坏的打算,因为我们遭遇类似的事情很多,就是你做好准备了没有成功,遇到当地的阻力,你个人的原因,环境原因等等电影没拍成。所以我留了一个后手,后手就是我带了一瓶墨汁和毛笔。即使这个电影拍不成,我可能会在当地留下一幅墙上的画啊什么的。然后这个画儿,有两个元素:一个是那本书叫《中国人的肖像》,这本书里有从满清时候,有照相机开始,一直到大概 80年代90年代中国人的脸。另外还有一个是当时我收集了很多“占领华尔街”的图像资料。我没太想这两种元素有什么关系,但是我就这么画了。就是我的想法很简单,我要把人画满一个墙啊什么的。

电影《玉门》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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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后期制作

观众:我想问一下,您当时只有100分钟的胶片,这个电影有60多分钟,这个比例还是挺高的。大量的镜头都是要保留的,你们在后期阶段是如何取舍的呢?

:嗯,好像只有一组镜头没有用吧?几乎全部用了。因为我们没有晚上拍摄,所以我们带的100分钟的素材里,400度(ISO/感光度)的胶卷就没有用过。白天拍的几乎都用了。可能一场戏会拍2条到3条,但实际上是几乎没有浪费的。片比应该超过了6:4的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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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设计和音乐的使用

 

涵琪:我有一个关于声音设计的问题。胶片的质感会让人觉得影像可以发生在80年代或者过去的某个时代。从那首韩国的流行音乐开始了之后,它会产生一种和胶片呈现出来的时间上的质感的冲突。影片里还有很多不同音乐的使用,我想请问一下你在声音设计及音乐的使用上是怎么设计的?

:音乐还是有些趣味性的东西在。比如那个出现两次的台湾包美圣的《看我!听我!》,实际上是很甜的一首歌,这个就是黄香找的音乐。他找了很多,他有时候自己听一下就放,然后突然说,诶,这个怎么样?当时不止我们三个人,还有其他几个人在,歌放出来以后突然就有一个意大利人听着歌就在那儿跳舞。然后大家都说好好好!就是它就是它!(大家笑)后来有一个人写文章就说这个音乐用的让玉门像是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在告别,或者是在召唤的意味。然后那个韩国舞曲,就是那个女孩儿她自己喜欢的音乐,所以就直接用了。

然后后边有一首Bruce Springsteen唱的《My Hometown》。他应该是西方工人阶级的摇滚英雄,实际上那是我专门选的,是给西方人看的。因为这个人的歌代表西方工人的一种东西,然后把它换到中国,而且是那个女孩在市场上很害羞地唱出来。当时就是这样的一个想法。

那个声音后期做得很棒,声音是在美国做的。因为后来有一个美国的声音艺术家参与了做这个声音,就是这个艺术家跟杰鹏合作了另外一部关于沙漠的电影,所以他的帮助也很大。很多声音设计都是在同期声的基础上做的。

“那个女孩在市场上很害羞地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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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与主观描述之间的选择

观众:我想问一下,您现在重新看这部电影,或者是拍完之后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是你们强加在这个女性角色上面的,它有多大程度是表现她们真实的一个处境,或者是您觉得这个是否重要?补充一下,我不是从那个女权主义什么的角度问的,我只是个人很好奇,您在真实跟作为创作者的主观描述上有什么选择和考虑吗?

涵琪补充问题:对,我稍稍补充一下类似方向的问题,就是片子里你保留了你作为导演在拍摄现场说“咔”、“好”等等的原始声音,我好奇你是想要强调你们当时这种搬演的拍摄方式吗?大概也是真实和主观描述方向上的问题。

:保留那些东西无非就是告诉人它就是假的嘛,但是大部分人还是把它划为纪录片。所以我觉得这个状态挺好的,真和假。我们做了一个很假的东西,但是人们觉得那是真。那三个女性角色肯定不是真实,包括那两个男的,我和黄香,也不是真实的。我们只是进入那空间,扮演了角色。他在他的家乡,但也不能说扮演的就是他自己,他也对扮演自己没有兴趣。实际上很多政治问题是在时间之后才产生的。我记得当时大家都很高兴,但是这么长时间,那两个女孩儿,她们那会16岁,现在大学已经毕业了。她们回头看会怎么看呢?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有问过她们,可能都会有不同的看法。 

嗯,对……就是刚才这个问题一出来的时候我头“嗡”了一下。我非常恐惧这个。所以说影像这个东西吧……比如说在现实生活里,你犯一错很快被人忘了,但是影像留下了一个证据,这个也是它挺糟糕的一个东西。

观众:会有人揪住这个骂您吗?

徐:很多……这个《玉门》少一点,那个《表现主义》里边涉及到这些伦理问题就更多了,多少年我都被这些问题纠缠。实际上,我对这个问题有点“过敏”(导演和观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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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创作方向和关注点的变化

观众:我想问一下您现在的创作方向跟那个时候比有什么变化吗?在经历了从13年到2022年,中间发生了好多事情,您现在关注的中国现实跟当时比有什么变化?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变化不是特别大,但是我可能已经为自己划定了一个范围。比如说接下来我要拍的可能就是两个方向,一个是关于人的:“人”可能更多是精神状态,而不是他的现实处境。另外就是空间。玉门是我拍的最大一个空间,就是城市。可能下一步我们拍湖北的一个监狱,大概9月份去拍吧,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了。因为这个湖北,一个监狱群体,整个县全部是监狱,从国民党战犯,到五七干校、文革严打到现在,它自身带有丰厚的历史。我觉得我的兴趣没有太变,但主要是可能你做的时间越长,给自己划定的范围越小。可能有点这个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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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疏离感

志超:时间差不多了,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影片从声音和画面的处理,比如黄香发出一些怪异的笑声,很明显声画是不同步的。除此之外,还有在一些其他的地方我都感受到一种疏离感。声画的不同步或者错位是一方面,还包括画面本身的一些处理,镜头剪切的方式,以及配乐到了一些地方会戛然而止等等。我想问一下这种疏离感是一种刻意制造吗?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的制造?

《玉门》放映现场

 

:实际上你都说完了嘛(笑)。的确是这个电影疏离感比较多。以前我们做放映,有一个观众说为什么你的电影看起来这么老?我想就是跟这种疏离感用的多也有关系。实际上这是在80年代当代艺术和文学里,也可能是戏剧里用的特别多的一个手法。它并不是目前我们流行的一个手法。但是刚好《玉门》这个片子的调性,这个客观的环境,还有我们用胶片这个马上要消失的媒介,跟疏离感的表达和怎么表达疏离感匹配。

结尾

河岸放映:感谢徐若涛导演和毛老师极其耐心的解答我们所有的问题,聊的非常深入和尽兴!感谢你们的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