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如迷——兼谈艺术何为
崔兆松 31/03/2022
电影如迷——兼谈艺术何为
生命是一个谜，比太阳更不可测度！
1
我总是想用一段影像来表现那些令我心驰神往的场景。
可是，
电影（或艺术）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2
片段：
在一个心灵破碎的夏日，年轻人悲愤地冲进雨中，世界仿佛变成一首聒躁的交响曲。轰鸣。
狂风巨浪在撕扯着他稚嫩的身躯。灵魂在抽泣。
或许是因心灵的疲惫，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下大桥。向河边走去。
雨停了。大自然总是能给予他一丝慰藉，但这种慰藉也总是带着一种永别的悲伤。
他稍稍平静，从桥洞穿过，在拱形的桥下百无聊赖地喊了一声。
回音飘荡。
就在此时，仿佛是厚重的乌云听见了他的声音，暴雨自天而降。天地茫茫。
他动容地走进雨幕，仿佛走向一个呼召。此时，只有暴雨和涨溢的河流懂得他的苦闷。
他放声大哭，悲痛使他直不起身子。他双膝跪地。哭声被雨声掩盖。
他倒在了泥泞中。
他喃喃自语:“你在哪里？”
3
什么是电影？这如同在问：什么是艺术？什么是美？
我曾经被这种大而无当的问题所困扰，一如困扰着我的死亡。
塔可夫斯基说：“电影对我来说是一个谜。”
很美，但还不够真切。
4
我自己制作完成了两部电影，如果它们可以被称作“电影”的话。
期间，我得到过很多朋友的慷慨相助；作品也获得了一些认可。然而，我对它们并不怎么满意，每次放映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在受苦。
因为在它们身上，制作的痕迹太多太重，它们还远没有到达艺术的王国。
但如果它们还有一点值得称道的地方的话，我想，那就是激情吧。那种为了自由，背水一战的激情。
如今，我时常克制自己制作电影的冲动，因为我不想再制作一部与之前的作品相似的东西。但同时我也在担心：这会不会是异想天开，以至于将我仅有的一点激情也消耗殆尽？
那种因为被压迫而迸发的激情毕竟难掩其背后的苦涩。我不想再让创作成为一副重担。
对此，我同意爱默生的观点：假如歌唱者是迫于责任才歌唱，或者不得已才为之，那么我宁可选择让他沉默。
5
绘画需要一种神话的力量和光辉。电影何尝不是。
在某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小路上珊珊而动的树影，仿佛在向我高唱那使宇宙诞生的爱情。在那祥和而幸福的时刻，仿佛有一道闪电瞬间照亮风雨中的暗夜。在那一刻，我所有的愿望都得到满足。
然而，我如何用一个画面去表现带给我灵魂震颤的那一刻呢？
我是说，那一个树影。
6
生活总是被各种事物塞满，这些琐事裹挟着各种意识形态，如同吼叫的巨兽一般企图将我吞噬，而艺术创作需要广阔自由的心灵空间。在与生活不断地博弈中，我终于为自己争取了一方得以呼吸之地。
制作电影这几年，我经历了很多转变。工作的艰辛，也慢慢得到了报偿。我总是会想起自己从影之初的那种孤绝与愤怒。那是一种非常有力的冲动，它完全可以成为创作的动机，但当它摧毁一切的力量危及自身时，它不得不颓然醒悟，毁灭并不是艺术，创造才是。
什么是创造？我不知道。我只能形容它。
在黑暗的房间凿出一个洞，一束光带着自由的气息，从另一个世界投射进来。沉重的肉身渐渐消融在爱与希望之中。在一个欢乐的梦里，我置身永恒，震动我整个存在的一瞥，也带给我无与伦比的乡愁。
道路、真理、生命。
生命之源也是创造之源。
遗憾的是，当代艺术为了制造理念而越来越远离生命。为了形式而形式，为了表现荒诞而不可避免地与荒诞同流合污。这实在是一个魔咒，一个阴谋。
我承认我的软弱，我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摆脱人本主义刻意制造的具大悲剧。
我不止一次地为马克·罗斯科的命运叹息。
何为艺术？
如果艺术的目的终止于唤醒人们对于自身的否定，而不是指向生命之源并返回自身、肯定自身的话，那它就不是艺术。
7
以前，我总是在等待一部能够解决我问题的电影出现。我也因此寻找更多的电影。然而在电影结束后，我每每感觉失落。
现在，我已经不太像以前那样带着巨大的热情去看电影、读小说了。反而是经常流连于绘画和诗歌的世界。
展示隽永真理的一个画面，揭示久远忧伤的几行文字，总是能带给我极大的满足。
当真理说话的时候，它总是试图告诉我一切，否则它就保持沉默。而好的绘画与诗歌都有这样的特质。
要么拥有一切，要么一无所有。
好的电影也应当如此。每一帧都应该流露出生命的气息。我不必坐在那里两个小时分析人物性格，评价人物关系，或者只为了等待一个我早就知道的结局。我不是在思考，而是在消融。
在观看那些迷人的电影时，我总是能得到启发。我心中常常浮现出那些作者的样貌。不是因为他们多么先锋，不是因为他们构建了一个多么伟大的戏剧，也不是因为他们用了多么高超的技法。而是因为他们充满人性温度的、如火花般不断砰溅的灵感。这种抽象的能力是能够习得的吗？
或许吧。但那些影像中流动着的感动，不可能仅是训练的结果，我分明看到有一双翅膀笼罩着那一段时光，在那里，我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它必定来自那个我眼所未见，耳所未闻，心未曾想的遥远的故乡。
什么是创造？我不知道。生活中，那些使我绝望又使我重生的瞬间，都不是我能创造的。我只能仰望，只能遇见，并费尽心机去复制。
不，连复制都算不上。
只是模仿。
8
说到叹息，我想起那些村子里的老人。
当他们回想往事时，眼角泛起的泪光总是伴随着这样沉重的叹息。那使人非常难过。听他们叙述那一幕幕灾难，幼小的我就已经品尝到人类用罪恶酿造的毒酒。令我震惊的是，那些故事就发生在我所生活的土地上，而且还在继续。
听着家人平静的叙述，仿佛有一只手从坟墓中伸出来，牢牢地抓住我的脚腕。那给我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有很多年，我都生活在那样恐怖的阴影中。如今，我相信我已经从那些被系统性掩盖的历史中走了出来，我理解老人们为什么不愿提及那些往事。
并且，我不再为大众的沉默、政客的无良和知识分子的狂妄而愤怒，因为我理解人们对“美好”的愿望。
梦醒时分总会到来。那不是我能左右的。面对苦难，艺术应该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不过还好，我们还有很多不愿放弃的人，我有幸知道他们。
感慨之余，我仍会为那些故事本身所携带的巨大能量而感到惊讶。那源于真实的世界。源自人性的尊严。也源于人们对于爱、自由与正义的渴望。
不然，为什么还会有叹息呢？
9
我相信，直到我此生的最后，我也没有办法得到我期盼的所有答案。
这并不可惜。
只是，有时候我还是会质疑艺术的价值：
当我贫病交加，当我面临诱惑，当我众叛亲离，当我面对荒野中的累累白骨，当我站在一个收养过3000个残障儿童的人面前时······
在这种时候，艺术何为？电影何为？
我不知道，这种时刻总是会让我很迷茫。不过我并没有绝望，而是怀着热切的信心相信未来。
如果艺术真有价值的话，那么这价值就在于：确信自己是生命的恩赐，并用爱与自由去揭示那个深沉的欢乐、美丽的忧伤和激动人心的诗篇。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