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3/2022 《我是贝侬》导演手记黄豆 21/03/2022对话导演 观影链接 《我是贝侬》 在广西,大约有一千四百万个被划归为壮族的人。 农历三月三,是壮族最重要的节日。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完成了《我是贝侬》的全部拍摄。一年后,当耳边再次响起山歌,周围再次布满民族节日装饰时,我不禁又问自己:“我是壮族人,但我是贝侬吗?” “我是一个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壮族人,身上缺少壮族的民族特点。这部纪录片以我(城市壮族年轻人)的视角,以山歌为载体,通过走访不同的唱山歌的人以及群体,展现壮族文化。从南宁出发,到武鸣,到百色,再到那个我从来没有去过的老家-马山。微信群对歌、村口的歌圩、编制壮锦的百岁老人......这些唱山歌的人有什么故事?山歌中道出了怎样的贝侬文化?一路上我慢慢揭开了被包装过的壮族文化,看到她最原生态的样子。” 缘起两年前,我对少数民族文化并不感兴趣。壮族这个身份于我来说,仅仅只是身份证上的标识。从小生活在南宁的我,感受不到壮族和汉族的太大差别,相比于民族对立,这是格外和谐的景象,但从文化角度来看,也是一种遗憾。大三的时候,我有机会去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交换学习。和当地许多华人接触的过程中,我渐渐发现,民族性格或许已经根植于我们的血液中。从住宅装饰,饮食习惯,到家庭观念,人情交往……长期外文化的环境,并未改变中华民族骨子里的某些特点。这段经历让开始渴望去寻找自己的身份认同,寻找一份归属感。我相信着在自己身上一定留着壮族的特点,或许只是太过习惯而没有意识。拍摄纪录片对我而言,是一个不断探索新事物的过程。相比于静默地观察,我更期待在创作的过程中,纪录片对拍摄者也能产生影响。于是“参与”和“反观”成为我创作时的倾向。寻找民族根源,还是寻找民族符号?影片的开头有这么一句话“在广西,大约有一千四百万个被划归为壮族的人”。我所说的“划归”暗示着许多壮族人身份上的被动分类,以及情感上的疏离。在创作《我是贝侬》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壮族创立的由来,固然也不明白自己缺少壮族认同的原因。我将自己的认同族缺失,简单地视为现代化社会中传统文化的衰落,抑或是在城镇化进程中壮族人被“汉化”的结果。但实际情况要复杂很多。美国学者白荷婷的《创造壮族:中国的族群政治》是壮族研究的重要专著。书中提到:“在共产党执政前,壮族并没有融入更广阔的民族—国家体系之中,也没有成为一个统一的民族。事实上,那些今天归类为‘壮族’的,主要是根据他们的位置相邻、语言一致而进行分类的。通过创造壮族范畴,中央政府希望弱化这些地方纽带,并开始建立对更大集体的忠诚。一旦小地方群体接受他们共同的利益,并且这些利益受到党的少数民族政策的保护,中国共产党就希望壮族能够与更广大的民族—国家直接相连。” 壮锦 歌圩 于是,许多人将壮族成为“政治产物”,壮族人缺乏其他少数民族那种长期的民族历史沉淀。《我是贝侬》中有许多壮族符号:山歌、壮锦、五色糯米饭……恍然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在利用“寻找民族符号”作为“寻找民族认同”的途径。这也恰反映了,许多壮族人的民族认同,是在行政指导下的民族节日活动和民族符号构建中所形成的。那些人,那些事 我喜欢用电影眼睛去观察世界,因为总是会有超越表面的发现。我原以为,山歌只是流传于民间的一种艺术形式,但远未想到山歌与老一辈壮族人的生活有如此紧密的联系。有人说,“政治是男人永恒的浪漫”。这位村民爷爷喜欢评论时事和民生,虽然歌词写得简单粗浅,让人忍俊不禁。但在广西这个偏远的农村里,有一个不识字的老人,在用山歌发表“政见”,建立起自己与世界的联系,实在令我感动。 广西警花歌队 广西农村老人 广西女子监狱里有个百人山歌队,是由狱警和服刑人员共同组成的。很可惜,这组人物并未用在成片中。当我沿着监狱外墙走,即使是在烈日底下,也会有种冰冷的压抑感袭来。那一堵高墙,厚重,附着铁丝,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监狱里时常举办些文艺活动。那次晚会上,当狱友们表演完所有节目后,便起哄让狱长唱歌。一首广西山歌《迎客歌》,激起了台下的热烈反响,于是大家便萌生起了组建这支特殊的山歌队的想法。这是一个温暖的故事,与监狱高墙的冰冷产生了鲜明的反差。后来一个狱警告诉我:“这个百人歌队里很多重型犯,杀人、诈骗、贩毒等等。”我确实被吓到了。这些服刑人员人,应该有不少壮族人,他们可能在农村长大,在田里唱着山歌。他们误入歧途,多少无奈,多少懊悔。但山歌是壮族人骨子里的快乐,即使在监狱里,也为他们照进了一道与美好相连的光。 广西农村儿童 拍摄过程中,我喜欢找小孩子聊天,我能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村里的小孩一般由爷爷奶奶带着带大,即使经常被拉去歌圩歌,也只是半懂不懂地听着,并不喜欢。老一辈在山歌中获得的乐趣,他们无法体会。这是一种文化的无奈,但也是必然。在这个充斥着流行音乐的时代,很难让年轻人喜欢上老一辈在山里的耕作时哼唱的曲调。毕竟山歌出现在一个娱乐匮乏的年代,是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消遣。“我有可能成为贝侬吗?”我曾以为,在和乡下壮族人交流的过程中,我能渐渐地融入这个民族,会成为身上带有泥土气息的真壮族人。但拍摄的一年后,我并没有如预期所想,仍然不会壮话,不会山歌,甚至与壮族同胞的交流时需要翻译。我曾无数次怀疑自己的最初的想法,那种根植于血液中的民族性格或许并不存在。拍摄时,我不停地反问自己:“什么时候我会认为自己是个壮族人?”是我穿上最传统的壮服的时候吗?是我鹦鹉学舌地学唱山歌的时候吗?是我假模假样地跟农民耕田的时候吗?就连团队中的摄影师都说:“你好像是在扮演一个壮族人。”可是渐渐地,我发现,随着拍摄的推进,曾经自己口中的“他们壮族人”变成了“我们壮族人”。不自觉地,在拍摄长桌龙川长桌宴时,我自然而然地向团队成员介绍:“这是我们壮族的五色糯米饭,我们壮族人就是爱吃糍粑,你一定要尝尝!”在田埂旁,我随口便说起:“我们广西多山,我们一般种些水稻,甘蔗…”在闲聊时,总骄傲地和其他人说:“我的祖先叫布洛陀,我们是骆越民族的后代……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民族认同吧!原来,这趟旅程并不是在找回民族印记,而是一个建立民族认同的过程。 All_Home Share: